《福建宁德物产漫谈·海产篇·水鱼孱鱼》
杨鉴生
龙头鱼,我的家乡福建宁德称为“水虫定”,嘉靖《宁德县志》单作“虫定”,本字应是“鱼孱”,《正字通》云:“鱼孱,助谏切,音绽”。或作?,《福建通志·物产》:“?,无鳞,长七八寸。”或作虫孱,民国《宁德县志》云:“水虫定,即风虫孱鱼。”?、?、虫孱与鱼孱读音相同、意义一致,是异体字。
鱼孱鱼头部看起来像龙的头,俗称“龙头鱼”,又因身体软绵,广东人称为“绵鱼”,去头后体型像吹火管,所以称为“火管鱼”,《闽书》云:“虫定鱼,广人呼为绵鱼,福宁人名为新虫定,大者长尺余,形如灰管,又名火管鱼。”福州人称为“油筒鱼”,也是因为体如可贮油管形,清代郭柏苍《海错百一录》说是因为身上油多而得名,这个说法是不对的,鱼孱鱼是不含油的。
?鱼孱鱼身软无鳞,颜色银白,它又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“水精鱼”,明谢肇淛《长溪琐语》云:“水精鱼,俗名烂虫定。类银鱼而大,肉熟而不结,如水精焉。”明代张九嵕写了篇《鱼孱颂》,把它比作脂肪和乳酥,形容为“豐若無肌,柔若無骨,截之肪耶?盡之脂耶?乳沉雪山钵底,酥凝玉门关外,露滴仙盘掌中。其即若个之化身也耶?”
鱼孱鱼形状软绵绵,总是一付有气无力的弱者样子,元戴侗《六书故》说它“海鱼之小者,不鳞而弱”,是比附孱弱者的绝佳载体,明胡世安《异鱼图赞谱》引《雨航杂录》云:“海上人目人弱者曰‘鱼孱’”,我家乡俚语“暝晡做龙,日中做水虫定”更为形象。我平素好玩,往往迟睡迟醒,老娘早上至少要到床边嚷四五遍,也没见一丝半豪起床的动静,总是气恼的丢下这句话,嘲笑我晚上似乎生龙活虎,白天却是蔫不拉几,龙与鱼孱鱼看似相像,却天壤有别,这样的俚言俗语形容的真是贴切极了。
可别小瞧了上岸后的鱼孱鱼,它在水里,居然能把披甲的虾琴——我家乡称为虾菇——给吞了,清赵之谦《异鱼图》里“?鱼图”下配文说“多齿,柔若无骨,能食琴虾”,“虾琴图”下说:“鳞甲遍体,而受制鱼孱鱼,身相等,则为所吞噬。”不禁让人目瞪口呆,不可思议。而刚打捞上来的鱼孱鱼,也是生猛如龙的,只是出水片刻即失去活力。
从前,鱼孱鱼很不受人待见,郭柏苍《海错百一录》说它是“海鱼之下品”,“食者耻之,腌市每斤十数文,贫人袖归”,买的人遮遮掩掩,生怕丢了面子。主要是鱼孱鱼水份多,肉质稀松,正如谢肇淛《长溪琐语》所说“肉熟而不结”,不经吃,过去大家手头拮据,自然不是“当家货”首选。几年前,家里外出聚餐,保留着从前消费观念的父亲看到端上来一碗鱼孱鱼,责怪我们是“败家子”,居然花大钱吃这种“贱鱼”,场面十分尴尬。
其实,新鲜鱼孱鱼味道极美,最早一部海产志《闽中海错疏》作者屠本畯另一部著作《海味索隐》称誉它为“水族中上品也”。老家最好的产地位于三都澳青山岛的虾尾汤,秋冬之际,量多个大,最加食用季节,但到夏天,就索然无味了。判断鱼孱鱼新鲜与否,也很简单,看它的嘴唇是否鲜红。不过,食用鱼很少嘴唇带红,鱼孱鱼即使已不新鲜,也略微沾着红色,这常常迷惑不少没有经验的人。煮汤或焖烧是两种主要做法。焖的时候,加姜、葱、酱油即可。由于软绵滑溜,吃起来轻松爽口,烹调上加点功夫的话,还是受大众喜欢的。高考复习时,为节约时间,午餐混在教工食堂,其中一道主菜就是鱼孱鱼裹上蘸酱油的面粉后过油,既保留滑溜爽口的特点,又弥补松软不紧的缺陷,似乎是潮汕的做法吧,每次点菜欲罢不能,几乎花掉全部的餐费。现在也流行椒盐口味,尽管味道颇佳,但总无法抹去往昔唇齿间的留恋。
鱼不易存,适合腌制保留长久一点时段,鱼孱鱼算是不多的一种。民国《宁德县志》说“干可为鲄”,鲄即鮓,鮓是鮺的异体字,《说文》说“鮺,藏鱼”,即腌制保存的意思。我家乡总称腌制的鱼为“鱼鲄”,鱼孱鱼渍盐后晒干,称为“咸虫定干”,或蒸或煎,就着稀饭吃最好。另一种是自然风干,即“风虫孱”,《闽书》说是浙江的叫法,“虫定鱼,浙东以风之,谓之风虫孱。”选择体型稍长丰满的,不加盐,自然风干后,白亮剔透,蒸后鱼肉紧结,咬起来有韧劲,家乡俗称“白曝虫定干”,家乡有句谚语“点嘴红枣李干,配酒白曝虫定干”,意思是白曝虫定干是绝佳的下酒菜。谢肇淛《长溪琐语》说“炙干更佳”,此话确实不虚。虽然不是稀罕物,以前也并非人人都吃得起,现在倒是生活好了,不知什么原因,市面上却少见了。
(本文致谢蕉城文史群学友参与讨论,部分资料未核对。本人造电脑水平有限,(鱼孱)字未能打出,用“鱼孱”代替,特此说明。欢迎有兴趣者批评指正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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